一颗糖
这夜又下起了小雨,黄明昊撑着伞送范丞丞离开。
月色淡淡,范丞丞转头看着黄明昊的侧脸,他越看这人,越觉得有种熟悉感。
“黄参谋,”他幽幽开口,又将那日在戏馆被欢叫声掩盖过去的话问出了口,“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黄明昊有些惊讶的扭头看他,“少帅这搭讪的手法,未免老套了点。”
范丞丞轻笑,“我们亲都亲过了,我何须再与你搭讪?”他听了脚步,侧身面对着黄明昊,低声道:“不知为何,我见明昊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似是故人。”
似是故人......黄明昊沉沉看了他一眼,“少帅,”一把伞并不能完全将两人全部遮住,他看着细密的雨丝落于范丞丞的肩头,缓缓道:“那也许,你在梦中见过我。”
他抬眸,一双眼睛幽深又清亮。
范丞丞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他的一双眼,“也许吧。”他低声呢喃道。
黄明昊低下头,将他的脸从范丞丞的手掌之下脱离出来,“入君旅梦来千里,闭我幽魂欲二年,看来我与少帅,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
范丞丞心头一震,他与黄明昊的相遇看似是意外,但从今晚来看,又像是一场必然,“黄参谋,你可是......”
“我的确恋慕少帅,”黄明昊抢先回道,他又向前站了一步,左脚迈进范丞丞的双脚之间,“少帅之名,不仅战场之上,亦在战场之下。”
他用没有打伞的那只手抱住范丞丞,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去年天津之战,属下有幸目睹少帅风姿,念念不忘。”
范丞丞微微垂眸,他嗅着黄明昊身上那股奇特的香气,似笑非笑的挑起了眉。
这话虽半真半假,但本帅就权当是真话了。
一直目送着范丞丞的车离开,黄明昊才缓缓转身。
雨并未停,黄明昊撑着伞,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一层小小的水花。
他出来时并未关灯,这黑漆漆的长街上,也只有他屋中的一点亮光。
黄明昊幽幽叹了口气,“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张学进的死依旧没有查出头绪,凶手把一切都处理的十分完美,现场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落下。
“是人就总会露出破绽,”范丞丞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花圃,缓缓道:“我让你查他们三人的关系网,查的如何?”
“回禀少帅,前任督军和参谋长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张学进与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集,不过属下查到,他们三人年轻时都在兖州呆过。”
“兖州?”范丞丞眉头一跳,忽的瞪大了眼。
“是,”副官见他的样子,有些惊疑的问道:“少帅,您......”
范丞丞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立刻替我跑一趟兖州。”
“少帅,如今北平局势混乱,属下还是跟在少帅身边为好,不如属下让人......”
“你亲自去,”范丞丞面色冷峻的看向副官,沉声道:“替我查一起十八年前的旧事。”
绵延小雨连续下了三天,这日终于放晴。
黄明昊将屋里的花草搬到院子里,然后换了身浅色的衣衫,去拿他定做的衣服。
“黄先生,您的衣服。”伙计捧着一套黑色的衣衫递给他,“要穿穿试一下吗?”
“不用了,”黄明昊笑着接过,“帮我包起来吧。”
裁缝店旁边就是一家卖糕点的,黄明昊取了衣服,正想着要不要去买些小甜点,就看到范丞丞从对面的胭脂水粉店里走出来。
身边还跟着一位青春洋溢的美人,正亲昵的挽着他的胳膊。
黄明昊默默的垂下眼,他提着手里的衣服,转身往自家方向走。
“黄参谋,”范丞丞一眼便看到了他,他一副纨绔子弟的风流样带着自己身边的小美人漫不经心的走到黄明昊身边,“这几日黄参谋可真忙得很。”
黄明昊挑了下眉,转身含笑的面向他道:“少帅,属下这几日的确杂事繁多。”
“杂事?”范丞丞努了努嘴,“何人胆敢给黄参谋安排杂事啊?”
黄明昊低头微笑了一下,“回少帅,是属下自己的杂事。”
范丞丞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不知现下黄参谋的杂事忙完了没有,若是还没有,我可以......”
“多谢少帅挂心,”黄明昊不咸不淡的说道:“属下已经解决好了。”
“既如此,”范丞丞靠近他,神色暧昧的一笑道:“不知黄参谋可赏脸为我留出半天时间?”
黄明昊微微皱了下眉,他看了眼范丞丞,又看向他身后已经有些不耐的少女,低声道:“少帅,既然已经佳人在侧,就不要吃着锅里的还看着碗里的了。”
范丞丞一怔,随即笑了开来,“你这莫不是吃醋了?”他低声问道。
黄明昊轻笑着哼出一声,“少帅,我喜甜,不喜酸,”他说着,用眼神向范丞丞身后示意了一下,“不过另有人喜酸。”
“表妹,”范丞丞转身走到张若莱身边,“我等下有点事,会先派人送你回家。”
“表哥,”张若莱有些不开心的嘟了嘟嘴,“有什么事不能带我一起吗?”
“乖,”范丞丞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向黄明昊,“黄参谋,就劳烦你帮我送表妹回家了。”
我就知道,黄明昊无奈的眨了下眼,他方才听范丞丞说派人,但他身边也没有副官跟着,这个人便只能是自己了,“是。”
将张若莱送回家,范丞丞坐到副驾驶上,“走吧。”
“去哪?”黄明昊问。
范丞丞向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头看着他笑道:“我家。”
“少帅不是有事要办?”黄明昊问。
范丞丞点点头,“是啊,所以要先回家换身衣服。”
多事,面上笑的一脸纯良的黄参谋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将范丞丞送回家,黄明昊下车将车钥匙交给他,“若少帅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不打扰少帅了。”
“当然有吩咐。”黄明昊本是跟范丞丞客套一句,没想到对方借坡下驴,倒真一点也不客气。
“那请问少帅还有什么吩咐。”黄明昊耐着性子面带微笑的问道。
范丞丞拽了把领子上的领结,低头笑道:“我想跟明昊共骑单车。”
深秋的花田里大多都是菊花,黄明昊和范丞丞推着单车慢悠悠在一旁的林荫小道上散步,风吹着树叶自他们身上落于脚下。
真是太阳下落之际,温度刚刚好。
“不满少帅,属下真不会骑车。”黄明昊无奈道,他方才虽然已经表明,但还是被范丞丞拽了出来。
“无妨,”对方毫不在意的踏过一片落叶,“我教你啊。”
黄明昊叹了口气,他停了脚步,转头面向范丞丞,有些委屈的道:“那我要提前告诉少帅,我可能不是一个聪明的学生。”
范丞丞笑了起来,“巧了,我就喜欢笨学生。”
笨学生并不笨,只是身体平衡性差了些。
黄明昊紧张的握着车把,范丞丞在他身后推着车座,“我感觉他要失控了!”单车七扭八拐,全靠范丞丞的臂力支撑,黄明昊别扭的歪着身子,很不淡定的喊道。
“你的身体太僵了,”范丞丞低声道:“你放松,坐正。”
“我放松不了!”黄明昊低吼了一声,伸着长腿定到地上,“这东西不适合我。”他匆匆从单车上跳下来,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少帅还是自己骑吧。”
往日见黄明昊,他总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有时俏皮跳动一下也恪守分寸,如今这副惊慌失措的小模样,倒看的范丞丞心里一动。
“果真是个笨学生,”他笑弯了一双眼,自然而然的身后捏了一把黄明昊的鼻尖。
随后两人俱是一怔。
太亲密了,虽然他们曾接过吻,但那个吻更像是一场博弈,而这一次......
是真心的欢喜与喜欢,范丞丞想。
“黄明昊,”落日之辉耀在黄明昊的脸上,将他白皙的脸颊映成一片淡橘色,范丞丞看着他,只觉是在看一颗醺了酒的果子,“我们以前一定见过。”
这是他第三次说出这样的话,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句。
黄明昊看着他的眼睛,对方深沉的眼眸如同两湾深潭,窥视又引诱着人心,“或许吧,”他叹了口气,伸手拍掉落于肩头的叶子,“都说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今我们相遇,想必是前世未尽的缘分。”
“我才不相信这些劳什子的前世今生,”范丞丞讽笑一声,伸手扣住黄明昊的后脑,“前世回了几次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生在此之前,我一定见过你。”
温热的吐息洒在黄明昊的耳畔,他觉得有些痒,“少帅,”对方的脸就在他咫尺的距离,他看着范丞丞一眨一眨的长睫,轻声道:“属下说过,曾跟你一起上过战场,你眼熟属下也是正常之事。”
范丞丞眯了眯眼,黄明昊不过是在与他打太极,他第一次见对方就觉得熟悉,又怎么会是军队中随意一瞥留下的。
“那一定是黄参谋太过惊才绝艳,才会让本帅见之不忘。”范丞丞嘲讽道。
扣在脑后的手终于离开,范丞丞的味道自他鼻腔中淡出,黄明昊笑着摇了摇头,“少帅说笑了,也许是属下当时面目可怖,所以才会给少帅留下了印象。”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黄明昊抬起头,看着最后一道艳色消失,缓缓道:“毕竟在枪林弹雨中,谁都不会有多好看。”
这夜的月亮十分粉圆,范丞丞站在窗边,大概是刚刚洗过了澡,原本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的刘海柔顺的覆在前额,被夜风吹的散乱。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一轮圆月。
他想着今日傍晚与黄明昊的对话,心中的疑惑变越来越深,
“砰砰,”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少帅,是属下。”
范丞丞眯了眯眼,低声道:“进来吧。”
副官推开门,快步走进来,范丞丞闻到他身上还带着更深夜重的寒风之味,“查到了什么?”
“回少帅,十二年轻确实有一桩大案,当年兖州有一位大商户,因为走私军火,而被抄了满门。”
果然,范丞丞深吸了一口气,“除此之外呢?”
副官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属下翻看了案卷,总觉得有些古怪。”
“有何古怪?”
“一般来说,如此重大的案件,卷宗应该尽量记载详细,但属下看到的卷宗内容记载的却十分简略,而且......”
范丞丞转身看向他,“而且什么?”
副官抿了抿唇,“而且如此重大的案件,从调查到结案不过半月,甚至属下观卷宗内,还有很多疑点并未解开。”
“我知道了,”范丞丞点了点头,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沉声道:“这件事不要声张,除了你我之外不能有第三个知道。”
“属下明白。”
夜风越发的凉了,范丞丞关上窗户,伸手拍了拍副官的肩头,“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这是属下该做的,”副官道:“那属下就不打扰少帅了。”
窗外那一轮圆月沉谧的挂于星空之中,范丞丞缓缓拉起了窗帘。
他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恍然在脑海中变得清晰,他年少时曾居于兖州,那里有一条很美的湖,湖边有一颗非常大的古木。
范丞丞还记得,他曾经在湖边,遇到个一个小少年。
“是你吗?”他自言自语的低喃了一句,栖身躺在了床上。
那一双深沉的眼缓缓的闭合,范丞丞轻轻呼出一口气,当年潜水湖畔,杨柳依依,小小少年背了一袋沉沉的书,慢悠悠的向他走过来。
不,不是向我走来,范丞丞似笑了下,只是向我这边走过来。
大抵是书太重,乘书的包不够结实,还未等小少年走近,那满包的书就撒了一地。
小少年有些委屈的嘟了嘟嘴,蹲下身子一本一本将书摞起来,想要抱进怀中,可是横抱竖抱都抱不起来。
小少年气愤的站直身,急躁的在原地直跺脚。
范丞丞便笑了,他小跑了过去,在跑过去的过程中,他摸到了口袋里还有一颗糖,便随手掏出来递给了小少年。
小少年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还是抵不住诱惑的将那块糖拿过去,扒了糖纸放进了嘴里。
糖很酸,酸的小少年犟起了鼻子。
十一月二十二号是督军诞辰。
黄明昊提前几天便准备好了礼物,今夜督军宴请宾客,他自亦在受邀之列。
督军府上早已是张灯结彩,黄明昊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配上修身的黑色西装裤,外搭了一件长到小腿纯黑色风衣。
他提着给督军的礼物,缓缓走进了督军府。
“少帅,黄参谋到了。”副官凑在范丞丞耳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范丞丞点点头,笑着向对面的举杯示意,“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少帅请便。”
将酒杯塞进副官的手里,范丞丞低声道:“你不用跟过来。”
他一看便看到了黄明昊。
大抵是因为今天一身纯黑,衬得他的脸格外的白,白的像一块刚刚打磨出来的羊脂玉,范丞丞眨了一下,迈着长腿向他走过去。
“黄参谋,”他看着黄明昊将礼物交给管家,笑着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来的正好,我刚巧有事找你。”
如今北平城三人连环被杀的案子交给范丞丞和黄明昊的手上,管家听着范丞丞的话,连忙退下。
“少帅,”黄明昊跟着他走出宴会厅,来到了外面的花园中,“不知少帅是否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前几日我刚刚查到,他们三人年轻时曾都在兖州任过职。”范丞丞说着,紧紧盯着黄明昊的脸,对方神色并无任何异常,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兖州?”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看向范丞丞,“那属下是否应该去一趟兖州?”
范丞丞盯着他的双眼。
黄明昊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这双眼正毫不退避的与自己对视,范丞丞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异常,“不用了,”他移开视线,缓缓道:“我已经让别人去了。”
“那除此之外,少帅可还有其他事?”黄明昊问。
范丞丞笑了一下,“有啊,”他随手从花圃里折了只花递给黄明昊,“想把,满园子的花都摘给你。”
黄明昊环视了一圈这偌大花园里的话,最后将视线定在他手上捏着的那一朵,“俗话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微笑着,伸手拿过了那支花,“这万朵鲜花,我也只要你手中这一枝。”
范丞丞眉心一条,他看着黄明昊唇角的笑意,只觉得无比熟悉,“黄明昊,我......”
八点的钟声在这一刻响起,督军的晚宴正式开场。
“进去吧。”黄明昊将那多花插在了衬衣的口袋里,刚好露在胸口处。
范丞丞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句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的话散在了脑后。
九点一刻,宴会上忽然发生了骚动,督军身边的副官急匆匆的跑进宴会厅,命人将大门封锁,不准放出一人。
范丞丞心中一跳,连忙走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副官皱着眉看了范丞丞一眼,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回少帅,督军遇刺了。”
范丞丞猛地握紧了拳,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毫不慌乱,“父亲伤势如何?”
“医生说,伤口很深。”
范丞丞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在宴会厅的人群中看到那个他想看到的人,他的心倏的一沉。
“派人守在这里,你跟我上去看着父亲。”范丞丞低声道。
滴答,滴答......
二楼厕所里的水龙头缓慢的滴着水,范丞丞拧紧水龙头,他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与此前闻过所不同的是,那让他一直疑惑到底是什么的古怪的味道更重了些。
事到如今范丞丞终于知道,那古木香味之下浅淡的奇怪的味道是什么了。
——是血。
是浓厚到散不开的血的味道。
二楼最里侧有一个盛放杂物的房间。
范丞丞缓步走过去,他每走一步,心就沉一分。
门是锁着的,他用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一股霉涩之味。
他走进去,反手锁上了门。
杂物房里很暗,范丞丞也没有开灯。
他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缓缓的向里走去。
“范丞丞。”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范丞丞脚步一顿,竟是松了口气,“黄明昊。”
他转身,借着月光看到一个人影缓缓向他走来。
“你想吃糖吗?”黄明昊站到范丞丞身前,笑着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也不等范丞丞回答,便递给了他。
范丞丞接过了那块糖。
黄明昊又笑了下,“小的时候,我怕苦,爹爹便会给我买糖吃,后来我还是怕苦,但却不吃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范丞丞握紧了手里的糖,涩着声音道:“因为你爹爹死了。”
“对,”黄明昊舔了舔嘴角,“爹爹被人害死了,我黄家上下二十三条人命全都是被人害死的,”他语气平淡,声音里似是还带了点笑意,“你知道吗?他们每天都会给我托梦,让我替他们报仇,让那些害死他们的人偿命。”
“前任督军,参谋长,张学进,他们便是那些人,”范丞丞看着他,只觉得喉咙十分干哑,“还有我父亲。”
“没错,”黄明昊睁大了眼,“他们走私军火,被我爹爹无意中撞见,后来事情败露,就把罪推到了我爹爹身上,”他的语气还是十分平淡,但是范丞丞却从他平淡的讲述中听出了滔天恨意,“你父亲当时位高权重,我们毫无办法,而且为了防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们干脆灭了我黄家满门,若不是当时娘亲将我藏于井底,我也活不成。”
“明昊......”范丞丞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一直知道是你。”
“我知你知道是我,”黄明昊笑了起来,他凑近范丞丞,在他耳边轻声吐息,“你知道我要杀你父亲,但是你并没有阻止我,因为你也想他死。”
“啊,不对,”黄明昊摇了摇头,讥笑道:“你不是想他死,你是想他再不能掌权,”他的神色冷了下来,唇边的笑意也消失无踪,“少帅,您真是好大的野心。”
“可是少帅,我却只想你父亲死。”黄明昊咬着牙说道。
“明昊,”范丞丞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不会真让你杀了他,你也杀不了他。”他走上前,将黄明昊揽进怀里,“你刺他的那一刀,已经够他下半辈子缠绵病榻了。”
黄明昊冷笑了一声,“是我自己能力不够,少帅给了我机会,我却未能一刀毙命。”
“我少时在湖边遇到的小男孩是你吧,”范丞丞低声问:“我还给了你一颗糖。”
黄明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他并未说话,只是伸手去推开他,却被范丞丞更紧的抱在怀里,“你留在我身边,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
“呵,”黄明昊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帅野心果然够大,不仅要醒掌天下权,还要......”
“还要醉卧美人膝,”范丞丞轻吻着他的耳侧,“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黄明昊冷冷勾了下唇角,伸手干脆的推开了他,“少帅,人不能太贪心。”他随手拽出插在衬衣里的那支花丢到了地上,“太贪心,就会一无所有。”
未关严的窗户里透进来的风将角落杂物吹得沙沙作响。
黄明昊似笑非笑的歪了歪头,“少帅,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我当凶手交出,要么放我走,”他看着范丞丞,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的亮,“少帅可要想清楚,我可不会为少帅守口如瓶。”
范丞丞忽然觉得周身泛起一阵微微凉意,“原来你这般不信我。”他自嘲的笑道。
黄明昊哼笑出声,“像少帅这般心思深沉步步为营之人,我怎敢轻易相信。”
“看来我别无选择,”范丞丞似是可惜的叹了一声,“明昊,我真心中意你。”
他们在黑暗中四目相对,黄明昊看着他眼中的情深意切,缓缓闭上了眼,“是我的荣幸。”
轮船争鸣一声,停在了渡头。
穿了一身黑衣的青年人走在人群的最末尾。
岸上有亲人相聚,好友相谈,而他孤身一人,沉默的穿过熙攘人群。
有海鸥自海面掠过,发出尖利的叫声。
青年黑色长风衣的衣摆被风吹起,像翻滚出一片浪花。
民国三十六年冬。
北平城里的合欢树都败了。
范丞丞坐着车,看着窗外枯枯的树干,缓缓闭起了眼。
他又想起了那个人。
他曾问那人,你可曾有对我生出过一点情谊?
那人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给我了一颗糖的少年。
仅止于年少。